承上所述,方以智指稱的「死心」並非真死,而是如〈正序〉所述:
生於憂患,以死養生。因懼以制其喜,因喜神其懼。聞足以戒,激怒亦中和也;孤孽哀鳴,怨興亦溫厚也。聲氣風力,心光相續,塞乎天地。[76]
「生於憂患,以死養生」,此語足以標明方以智「死心」一詞的真正內蘊;正如同怒怨之情透過一哀一樂、一懼一喜的節宣作用,可以達致中和溫厚的境界,「死心」當中同樣有塞乎天地的心光在焉。《象環寤記》中方以智還曾說道:
天地是最毒之東西,則天地之孤最毒。不毒不孤,不孤不毒。天地托孤於冬,霜雪以忍之,剝落以空之,然後風雷以劈之,其果乃碩,其仁乃復。[77]
此「天地之孤」仍然是方以智身處天崩地裂之時代的自許。天地痛下毒手以錘鍊其孤,以霜雪忍之,以剝落空之,以風雷劈之,有待陽氣的復生[78],故謂「天地最毒」;而天地之孤遭受生命苦難的洗禮,同樣也要用最為狠毒的手段來自我砥礪、自我鞭策,方能不負天地之所託以開創時代的新局,故又謂「天地之孤最毒」。天地不毒則不能造就其孤,非天地之孤則不能自我毒害,這樣的論點其實也源於道盛之說,道盛嘗與梅之煥居士問答云:「不下毒手,則造物者不仁,亦無功,而天地之心皆亡矣。」[79]又〈復梅長公中丞書〉云:「有真骨性人,被世界磨成;無真骨性人,被世界磨滅。」[80]方以智所論之真義亦同於此。
綜論之,從道盛所說的「疑情」到方以智所說的「死心」,師徒二人都將詩學觀念中的「怨」字擴充為生命哲理的論述。持此不可持之「怨」情,方能因疑致悟、以死養生,則此一「怨」情已不只是詩歌創作的根本法則,更是有真骨性人被世界磨成所必須堅持的生命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