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讀 這就是東野圭吾的本事
東野圭吾小說普及性之所以這麼高,幾乎等於暢銷書保證,一個不能不提的因素,即他的作品並非只有謎團,只是賣弄詭計;一個更重要的元素,即他過人的說故事能力,以及很有溫度的文字書寫;身為作家,強項一堆,難怪東野的創作總是多元又量產。
《解憂雜貨店》是東野圭吾二○一二年的溫馨長篇,這間會幫人解憂的「浪矢雜貨店」,規則是只要在晚上把寫了煩惱的信丟進鐵捲門上的郵件投遞口,隔天就可以在店後方的牛奶箱裏拿到回信。嗯,這個題材初看之時是會聯想到辻村深月那部有通靈者幫人完成心願的《使者》,滿有異曲同工的味道,基本上,是屬於「穿越劇」這一款,東野老師寫這類故事算駕輕就熟了,如果讀者曾被他之前的《時生》、《秘密》感動療癒到,那本書就鐵定是你的菜。
前述特別提到東野圭吾是說故事高手,在本作更是展露無遺。「解憂」雜貨店不是神廟,不是拜拜求籤用的,服務項目比較像是人生諮詢、心理輔導,比如這樣的一個問題:「為參加奧運目標奮鬥的女孩,因為男友罹癌將不久人世,所以陷入徬徨困惑。男友一直是她努力的支柱,因此當下是要棄男友於不顧,忍痛追求兩人的夢想?還是陪男友走完人生最後一段路,但卻會讓他帶著遺憾而死?」
「浪矢雜貨店」該怎麼回覆少女的煩惱?如果是人生哲理一路談下去,會像張老師、像生命線,但這可是小說喔,讀者要的是故事性,有高潮起伏的趣味,有峰迴路轉的戲劇張力,顯然東野圭吾有他的好幾套,即便勵志成份有一些,但成為小說的架構佈局及起承轉合,面面俱到很完整,更何況本書還是長篇咧!
好看的故事就是要有梗,梗要鋪得恰到好處。本作的幾個梗:以一九八○年為關鍵轉折,回到過去、跨越時空三十年、對孤兒院的羈絆、帶懷舊、有救贖、有報恩、是宿命與曙光共存的希望……素材在此,再來就看拼盤如何吸引人了。
以上段少女為了拚不拚奧運而煩惱為例。因為有著「回到過去、跨越時空三十年」的伏筆,所以解惑者自是可以有如先知般的預言,給少女的回信裏多了更篤定的語氣「世界各地都在發生戰爭,也有很多國家根本沒辦法參加奧運,日本也不能置身事外。妳很快就會瞭解這一點。」為何?因為蘇聯入侵阿富汗,一九八○年的莫斯科奧運,日本加入美國的抵制行列。同樣這個「先知」梗,到了另一個關於「迷茫的汪汪」故事中更猛,「浪矢雜貨店」不但建議汪汪去學理財知識,還會提示炒房玩股票切記在一九九○年來到之前務必獲利了結,如何?是不是真的很神!
另,穿越劇+懷舊風的混搭,難免也是賣點。「聽著披頭四默禱」這個故事用了相當比例的篇幅緬懷起 THE BEATLES。從〈A hard day's night〉、〈Mr. Moonlight〉到〈Don't let me down〉、〈I've got a feeling〉;從披頭四來日本公演、驚傳解散到約翰藍儂的遇刺身亡;對於紀錄片形式電影《Let it be》的不同時空解讀,對於《Sgt. Pepper's Lonely Hearts Club Band》專輯的心境與感傷;明明是在描述一段少年的苦澀與殘酷物語,不過就因為有了披頭四的音符和默禱,更加讓人動容,不勝唏噓。
本書看似幾段故事、幾個短篇的組合,但不管在人物之間還是境遇的串連,環環相扣,前後呼應。內心糾結的理由,被迫成長的勇氣,到頭來,原來,你的讚歎,你的感動,這就是東野圭吾的本事。對了,東野圭吾不是推理作家嗎?那本書呢?沒甚麼好疑問的,《解憂雜貨店》依舊可列推理類,或許可以這樣形容:一本毋須謀殺,不用警探,甚至連惡人都沒有的推理小說。
──【部落客】小葉日本台
第一章/回信放在牛奶箱
1
翔太建議不如去廢棄屋。他說,剛好有一棟適當的廢棄屋。
「適當的廢棄屋是怎麼回事?」敦也低頭看著個子不高,臉上還殘留著少年稚氣的翔太。
「適當就是適當啊,就是適合藏身的意思,是我之前勘察時偶然發現的,沒想到現在真的可以派上用場。」
「對不起,兩位,」幸平縮著高大的身體,依依不捨地注視著停在旁邊的老舊皇冠車,「我做夢都沒有想到,蓄電池會在這種地方報廢。」
敦也歎著氣。
「事到如今,說這些話也沒用。」
「但到底是怎麼回事?來這裏的路上完全沒有任何問題,我們並沒有一直開車燈……」
「壽命到了吧,」翔太說得很乾脆,「你看一下車子的里程數,已經超過十萬公里了,原本就差不多快壽終正寢了,開到這裏就徹底完蛋了。所以我才說,既然要偷車,就要偷新車。」
幸平抱著雙臂,發出「嗯」的一聲,「因為新車都裝了防盜器。」
「算了,」敦也揮了揮手,「翔太,你說的廢棄屋在這附近嗎?」
翔太偏著頭思考著,「走快一點的話,大約二十分鐘吧。」
「好,那我們去看看。你帶路。」
「帶路當然沒問題,但這輛車子怎麼辦?丟在這裏沒問題嗎?」
敦也環顧四周。他們正站在住宅區內的月租停車場,因為剛好有空位,他們把皇冠車停在那裏,一旦租這個車位的車主發現,一定會馬上報警。
「當然不可能沒問題,但車子動不了,也沒辦法啊。你們沒有不戴手套亂摸吧?既然這樣,我們就不可能因為這輛車被查到。」
「只能聽天由命了。」
「所以我說了啊,目前只能這麼辦。」
「我只是確認一下,OK,那你們跟我走。」
翔太邁開輕快的腳步,敦也跟了上去。他右手提的行李袋很重。
幸平走到他旁邊。
「敦也,要不要去攔計程車?再走一小段路,就可以到大馬路,那裏應該可以攔到空車。」
敦也「哼」地冷笑一聲說:
「現在這種時間,有三個形跡可疑的男人在這種地方攔計程車,一定會被司機記住長相。到時候公佈畫出我們長相特徵的通緝畫像,我們就死定了。」
「但是,司機會仔細看我們的長相嗎?」
「萬一遇到會仔細打量的司機怎麼辦?況且,萬一那個司機只要瞥一眼,就可以記住長相怎麼辦?」
幸平沉默不語,走了一小段路後,小聲地道歉:「對不起。」
「算了,閉嘴趕路吧。」
時間是凌晨兩點多,三個人走在位於高地的住宅區,周圍有很多外形設計很相似的房子,幾乎沒有一棟房子亮燈,但絕對不能大意。如果不小心大聲說話被人聽到,事後警方來查訪時,可能會有鄰居告訴警察「半夜聽到有可疑的男人經過的動靜」,敦也希望警方認為歹徒開車離開了案發現場,當然,前提必須是那輛皇冠車不會很快被人發現。
他們正走在和緩的坡道上,走了一會兒,坡度越來越陡,房子也越來越少。
「到底要走去哪裏?」幸平喘著氣問。
「就快到了。」翔太回答。
走了不久之後,翔太的確停下了腳步,旁邊有一棟房子。
那是一家店舖兼住家,但房子並不大。住家的部份是木造的日本建築,門面不到四公尺寬的店舖拉下了鐵捲門。鐵捲門上沒有寫任何字,只有一個信件的投遞口,旁邊有一棟看起來是倉庫兼停車場的小屋。
「這裏嗎?」敦也問。
「呃,」翔太打量著房子,偏著頭回答:「應該是這裏。」
「應該是甚麼意思?難道不是這裏嗎?」
「不,我想就是這裏,只是和我上次來的時候感覺不太一樣,我記得之前看的時候感覺比較新。」
「你上次來的時候是白天,可能是這個緣故。」
「也許吧。」
敦也從行李袋裏拿出手電筒,照了照鐵捲門周圍。門上方有一塊看板,好不容易才能辨識「雜貨」這兩個字,前面還有店名,但看不清楚是甚麼字。
「雜貨店?開在這種地方?會有人來嗎?」敦也忍不住說道。
「正因為沒有人來,所以才倒閉了吧?」翔太說得很有道理。
「原來如此,要從哪裏進去?」
「從後門走,那裏的鎖壞了,跟我來。」
翔太走進雜貨店和小屋之間的防火巷,敦也他們也跟在後方。防火巷大約一公尺寬。走進防火巷時抬頭看了看天空,圓月懸在正上方。
屋後的確有後門,門旁有一個小木箱子。「這是甚麼?」幸平小聲嘀咕道。
「你不知道嗎?牛奶箱,送牛奶時就放在這裏。」敦也回答。
「是喔。」幸平露出欽佩的表情注視著牛奶箱。
後門打開,三個人走了進去。屋內雖然有灰塵的味道,但不至於不舒服。一坪大的水泥地上放了一個生鏽的洗衣機,恐怕已經壞了。
脫鞋處有一雙積滿灰塵的拖鞋,他們沒脫鞋子,跨過那雙拖鞋進了屋。
一進門就是廚房。地上舖著地板,流理台和瓦斯爐並排放在窗邊,旁邊是一個雙門冰箱,房間中央放著桌椅。
幸平打開冰箱,掃興地說:「甚麼都沒有。」
「當然不可能有啊,」翔太嘟著嘴說,「萬一有的話,你打算吃嗎?」
「我只是說說而已。」
隔壁是和室,放了衣櫃和神桌,角落堆著坐墊。和室內還有壁櫥,但他們無意打開檢查。
和室後方就是店面。敦也用手電筒照了照,貨架上還留著少許商品,都是一些文具、廚房用品和清潔用品。
「太幸運了,」正在檢查神桌抽屜的翔太叫了起來,「有蠟燭,這麼一來就有亮光了。」
他用打火機為幾根蠟燭點了火,放在好幾個地方,室內一下子亮了起來,敦也關掉了手電筒。
「太好了,」幸平盤腿坐在榻榻米上,「接下來只要等天亮就好。」
敦也拿出手機確認時間。凌晨兩點剛過。
「啊,我找到這個。」翔太從神桌最下方的抽屜中,拿了一本像是雜誌的東西,似乎是過期的週刊雜誌。
「給我看看。」敦也伸出手。
他拍了拍灰塵,再度看著封面。封面上有一個面帶笑容的年輕女人。是藝人嗎?好像有點眼熟,他看了半天,終於想起是經常在連續劇中演媽媽的女演員,現在差不多六十多歲。
他把周刊雜誌翻到背面,確認了發行日期,上面印了大約四十年前的日期。他告訴其他兩個人時,他們都瞪大了眼睛。
「太猛了,不知道那時候發生了甚麼事。」翔太問。
敦也打開雜誌,版面設計和目前的週刊雜誌沒有太大的差別。
「民眾湧入超市搶購衛生紙和洗碗精,造成一片混亂……我好像有聽說過。」
「我知道,」幸平說,「就是那個石油危機啦。」
敦也迅速瀏覽了目錄,最後看了彩頁,闔上了雜誌。沒有偶像照片和裸照。
「這裏的住戶不知道甚麼時候搬走的,」敦也把週刊雜誌放回神桌的抽屜,環顧室內,「店裏還留下一點商品,冰箱和洗衣機也沒有搬走,感覺好像是匆忙搬家。」
「應該是跑路,八成錯不了。」翔太斷言,「因為沒有客人上門,所以債台高築,最後在某天晚上收拾行李連夜遁逃。我猜就是這樣。」
「可能吧。」
「肚子好餓喔,」幸平沒出息地說,「這附近不知道有沒有便利商店。」
「即使有,也不會讓你去,」敦也瞪著幸平,「在天亮之前,都要留在這裏。只要睡著的話,很快就天亮了。」
幸平縮起脖子,抱著膝蓋,「我肚子餓的時候睡不著。」
「這裏的榻榻米上都是灰塵,根本沒辦法躺下來,」翔太說,「至少該拿甚麼東西墊一下。」
「等一下。」敦也說完,站了起來。他拿著手電筒,走去前方的店面。
他照著貨架,在店裏走來走去,希望能夠找到塑膠布之類的東西。
有捲成筒狀的紙,那是用來糊紙門的紙。只要把紙攤開,可以躺在上面。他正想伸手拿紙捲,背後傳來隱約的動靜。
敦也嚇了一跳,回頭一看,發現有甚麼白色的東西掉在鐵捲門前的紙箱內。他用手電筒照了紙箱內,發現是一封信。
他全身的血液沸騰起來,有人把信從郵件投遞口投進來。三更半夜,郵差不可能來這種廢棄屋送信。也就是說,一定是有人發現敦也他們在這棟房子裏,所以來向他們通風報信。
敦也深呼吸後,打開郵件投遞口的蓋子,觀察外面的情況。他以為外面可能停滿了警車,沒想到一片漆黑,完全沒有任何動靜。
他稍稍鬆了一口氣,撿起那封信。信封上沒有寫任何字,他翻過來一看,發現用圓潤的筆跡寫著「月亮兔」幾個字。
他拿著信走回和室,給另外兩個人看,他們都露出害怕的表情。
「這是怎麼回事?會不會之前就留在那裏的?」翔太問。
「我親眼看到剛才丟進來的,絕對不會錯,而且,你看這個信封,不是還很新嗎?如果之前就有了,上面應該有很多灰塵。」
幸平把高大的身體縮成一團,「會不會是警察……?」
「我原本也以為是警察,但應該不是,如果是警察,不會做這種蠢事。」
「對啊,」翔太嘀咕,「警察怎麼會自稱是『月亮兔』。」
「那是誰啊?」幸平不安地轉動著眼珠子。
敦也注視著信封,拿在手上時,感覺份量很重。如果是信,應該是一封長信。送信的人到底想告訴他們甚麼?
「不,不對,」他嘀咕道,「這不是給我們的信。」
另外兩個人同時看著敦也,似乎在問:「為甚麼?」